有譯思｜TransThink

有錢財、有權勢的人，叫做大亨；由私人撰寫、記述人物生平事蹟的著作，叫做小傳。

美國作家費茲傑羅（F. Scott Fitzgerald，1896–1940）的代表作The Great Gatsby，讓筆下剛出社會的菜鳥尼克（Nick Caraway），講述富豪鄰居蓋茲比（Jay Gatsby）的故事，中文書名翻譯成《大亨小傳》，一來點題，二來對仗，既貼切又傳神。

這麼神的書名，究竟是誰翻譯的呢？要知道，一本書賣不賣得動，書名很重要。在The Great Gatsby成為《大亨小傳》之前，臺灣出版過兩種中譯本：1954年黃淑慎翻譯的《永恆之戀》，以及1969年王潤華、淡瑩合譯的《大哉！蓋世比》，雖然現在已經沒什麼人記得這兩種譯本了，但說起1971年今日世界出版的《大亨小傳》，許多人就算沒讀過、大概也聽說過。這除了要歸功於書名響亮，譯者喬治高（George Kao，本名高克毅，1912～2008）也是幕後功臣之一。

喬治高才氣縱橫，譯作《大亨小傳》字字珠璣，論正確、論流暢，都在《永恆之戀》和《大哉！蓋世比》之上，順理成章成為台灣《大亨小傳》的主流譯本，就連原著改編的影集和電影——例如1973年勞勃．瑞福（Robert Redford）領銜主演的同名電影、2013年李奧納多（Leonardo DiCaprio）擔綱演出的電影改編——在臺灣上映時，都以「大亨小傳」作為片名。

喬治高和《大亨小傳》的情緣，可以追溯自1930年代，當時喬治高在紐約第二大道舊書店發現The Great Gatsby的1925的初版書，批價僅十元左右，鑒於名著原版不可多得，喬治高立即購入。1968年，喬治高在香港參加中文大學主辦的「翻譯問題研討會」，碰見今日世界出版社的主編林以亮和李如桐，並且順道造訪香港美國新聞處處長馬羅（Sanford Marlowe），三人鼓勵喬治高翻譯看看《大亨小傳》，喬治高便根據當年在紐約舊書店購買的Charles Scribner’s Sons初版，一字一句在稿紙上翻譯起來。

《大亨小傳》雖然是喬治高第一次翻譯文學作品，但初試啼聲便一鳴驚人。喬治高出生在美國，而且曾長時間住在紐約，離作者費茲傑羅的年代又近（兩人只相差十六歲），原著中兩首1920年代的流行歌曲（第四章的The Sheik of Araby和第五章的Ain’t We Got Fun），喬治高翻譯時不但記得，甚至能唱上幾句。

喬治高住在紐約期間，不僅足跡遍及長島的「東卵」（Great Neck）和「西卵」（Little Nick），還同當時的女友（也就是後來的太太）在小說中的廣場飯店跳舞、坐馬車遊中央公園。因此，喬治高對《大亨小傳》特別有共鳴，譯文忠實流利，做到字字譯出，卻不字字照譯，喬治高的語言修養極佳固然是一大原因，另一緣由則在於喬治高翻譯態度嚴謹，凡有疑處必推敲斟酌，與人切磋琢磨。

喬治高寫給林以亮的信中便有這麼一段話，討論翻譯《大亨小傳》的用字遣詞：「譯文第六頁，形容湯姆郣堪能最初出現，我初譯『兩腿拍開』，自己覺得生動，可是這種說法根據上海話，在原則上不能通過，改作『分開』似嫌無力。校樣中先改為『叉開』（意思不完全相同），後又改為『劈開』，不知究竟對否？」

喬治高寫信請教的林以亮先生，本名宋淇（1919～1996），是戲劇家宋春舫之子，也是張愛玲的知己，不僅催生《大亨小傳》、與喬治高談文論譯，更是「大亨小傳」這四個字的創始者。根據喬治高回憶：林以亮率先在一篇討論美國現代文學的文章中將The Great Gatsby翻譯成《大亨小傳》，喬治高從善如流，樂得沿用。

喬志高與「大亨」的情緣，從1930年代延續至今，譯本問世之後，雖然不乏批評聲浪——例如1975年11月，楚茹（本名程扶錞，1928～）於《中華日報》批評喬志高將caterwauling（貓兒叫春）譯成「連番怪叫」，令譯文索然無味——不過，整體而言，依然瑕不掩瑜。或許就如喬治高所言：在語言修養的大前提下，文學翻譯見仁見智、各有千秋，「每個譯者都有權抱持自己的主張，每個譯者對原著的作者，都只能做到『他人有心，予忖度之』而已。」